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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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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步川?”

歧王打破一室沈默。

“是。”久坐的女子終於動了,擡眸看向歧王,緩緩起身見禮。

“他老了,躲不過府兵圍追堵截。”

“是啊,終究沒能活命。但還是要感謝殿下仁慈,曾放過他一條性命。”她嘴角微勾,略帶著苦意,並沒有為此大鬧一場的意思,“他還能出現在我面前,就說明有些事殿下只想瞞我一時,並不想瞞我一世,我可說得對?”

聞人弈在她一旁落座,自斟一碗冷茶來飲,神色自若:“燕姑娘蘭質蕙心,瞞?豈能瞞得過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,世間最可怕的就是一個‘情’字,戀人之情,摯友之情,患難之情……它無孔不入,無人可以把控。”

燕媯淒淒一笑,是呵,或早或晚,她最終都會自己去查清楚。而他心知肚明,這些事瞞不了她太久,如治理江川大河若一味靠堵,終會洪水決堤,傾瀉百裏。人心更經不起這樣蒙蔽,一旦反噬,將比天河崩潰還要可怖。

“即便步川不來,本王昨日答應給你個交代,今日不就赴約了。但燕姑娘還能坐下來與本王平心靜氣說話,想必已解其中曲折,本王就不再贅言。”一頓過後,他口吻懇摯,依舊是溫文模樣,“你我既有香火因緣,此間事本王往後再不相瞞,今日許你一諾,始終不渝。”

燕媯看向這個滴水不漏的人,在他的眼睛裏只看到無底的深谷。她看不懂這個人,不敢信這個承諾,可她不得不信。

她沈默了很久,有怨,有恨,皆道不出口。追究到底,歧王也只不過是讓霽月閣走上它的宿命之路。付之涯可以反抗,但他不曾,唐時若也可以抗命,但她沒有,因為那時候燕媯已將自己主動送入歧王手中。倒不如說,如若沒有她的糊塗,他二人不會赴死得如此決絕。

算到最後,該怪罪的人卻是她自個兒。

漫長的靜默之後,她開口說話,嗓子因長時的噤聲而略顯得沙啞:“我要以燕媯的身份回京一趟,還有一樁事未了。”

“本王知道。”聞人弈了然神情,睇了眼宋義。宋義便從胸口取出一個包裹,擺在燕媯面前。

她打開,裏頭是歧王為她偽作的路引與一些便於攜帶的金銀葉子。

“殿下早知我要回去?”

他搖頭:“不知。”

“那殿下不問我為何要回?還是說,殿下已知原因。”

“不知,也無需相問。”他說,“人立於世,不論如何抉擇都難逃遺憾,但求無愧於心就是。燕姑娘是個有主意的,心中有事未了,哪怕火海刀山你也必定想要了卻了它。”

他蠱惑人心的手段,真真是百個褚中天也不如。燕媯思忖少時,無意與他置氣,平心易氣說了原因:“他曾提起,將來若長辭於世,想葬在鶴鳴山的山腰,既能遠望四時風光,又能遠離塵世喧囂。彼時我不懂他何以少年時說身後事,今日方知,他大約早已厭倦活在陰暗之中,受累於背上卸不下的包袱。斯人已逝,我已不能再為他做什麽,唯一能做的只有去鶴鳴山為他和時若立個衣冠冢。”

聞人弈頜首應下,對她無有要求,只提醒她:“女帝已對你下海捕令,此去萬望小心,務必在大婚之前平安回來。”

“我會的。”

“步川終身侍奉霽月閣內,忠心不二,善心至純,本王定會厚葬他的。”

“多謝殿下。”

歧王吩咐下去,宋義便叫人進來將屍身擡走。燕媯目送步老善人出門,雙唇緊抿不想再提起霽月閣的事。今日該說的都已說完,該做的也都做完,這時候歧王也該離開了。燕媯謹記著主仆之分,恭送他至院門口,終究還是還了他一個承諾。

“殿下許諾再不瞞我,燕媯也有一諾——昔日追隨殿下之誓言至死不渝。今閣主亦有遺願,燕媯決意遵從,從此揭過這樁慘烈舊事,往後餘生傾盡所能誓與殿下勠力同心,共襄盛舉。”

他很滿意,回以一抹淡笑,絲毫不吝嗇撒播恩澤:“他日我黼子佩,必不負爾心血。”

院門闔上,暫且別過。燕媯久久佇立著,眼底淒涼之光隱隱閃爍,到底是意難平。說什麽我黼子佩,不過主仆罷了,又談什麽夫妻榮辱,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從心到身都會是歧王妃。她的心已在遠方,已落在鶴鳴山上等待與她的閣主長眠在那裏。

歧王,他分明是最該恨的人,卻又做盡好事坦誠剖心,她不但怪不得他,卻還要說一句“多謝殿下”。

燕媯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閉上眼睛深深呼吸,再睜眼後毅然提步回屋。

“林姑姑,請速去為我準備一套男裝。”

府外,晏海恭送歧王。歧王甫一入馬車,宋義替自家殿下的決定心急如焚,貼著車身便追問道:“殿下怎可讓她深入險地!但有差池,這等頭腦的女子何處再尋一個出來,只恐誤了殿下全局。”

車中聲音已掩不住疲憊:“既然知道著急,還不趕緊派你手下暗衛護她此行周全?”

宋義:“哦!可殿下這也太過兇險。”

車中之人揉著額角深有一嘆,豈會不知:“從來好事多磨,烈馬難馴,更枉說一個烈性女子。這風險,再大本王也必須擔著。”

宋義憂心忡忡閉上嘴。他懂,殿下無意間撿到一塊寶了,那位燕姑娘心思敏捷能堪大用,她的忠心殿下勢在必得。

唉,這一日日的刀鋒上行走,愁得人覺都睡不好了。

卻說褚中天這裏,王府送聘的場面如何驚人如何有意思傳進他的耳朵,他也只輕蔑一笑,權當看一場熱鬧。再多的聘禮,也不過是歧王給晏海的體面罷了,不值得他為此動氣。可那褚鷹兒卻極不滿,在家中脾氣大發,貼身伺候的婢子沒有哪個逃過她一頓鞭子。

“側妃”,占了個“妃”字,但說到底只是個妾。今兒歧王親自送聘,她晏華濃風光無限,將來是六禮走完的正妻。輪到她,歧王頂多送上厚禮也就罷了,將來入王府也不知正門是否會特意為她而開。

“你表哥既然向著你,你著個什麽急。”

褚鷹兒見打罵下人已驚動父親,這才不甘心地扔掉鞭子,怫然道:“殿下將我傷人之事大事化小,讓那個晏華濃白挨我一頓打,又許我側妃位,最後晏家被扣上一頂大度有容的帽子,除了幾句空話承諾什麽也沒撈到。殿下格外偏袒我們,這結果父親很滿意,可我呢?我不想做小,我丟不起這個臉!”

褚中天拍拍女兒的肩:“你幾個哥哥把你寵上天去,從小你就沒受過委屈,讓你做伏低做小你肯定不願意。但當真是伏低做小?雖說她是正妻,可你就是再打她一頓你表哥也一樣替你把事情擺平。”

“哼!”

“為父也不是真叫你再打她一次。既然殿下的態度是以我褚家為重,那在這歧國,我褚家依然是第一大世家。到底是有血親的自家人啊,晏海功勞再大也是外人,你雖暫時以側妃入府,將來何愁搶不回屬於你的東西。”

褚鷹兒輕蔑一哼:“道理我怎會不懂。晏海脫離大羲乃是叛主之人,自古以來叛臣就難得重用。雖然立下大功,但和我褚家相比,殿下除非昏了頭才會親近他。但我就是氣不過做妾,父親還不許我發發脾氣麽。”

褚中天哈哈大笑,怎見得愛女委屈:“許啊,怎麽不許了。我兒盡管撒氣,鞭子打壞了,為父給你制個更好的!”

次日果然應了褚中天之言,歧王府雖不是大張旗鼓來送納側妃之禮,送來的禮也的確只有區區幾件,但這看起來的“薄禮”卻不知比晏華濃的納征厚禮貴重多少。歧王送來禮中,有一件乃是先帝所賜的東海明珠,嬰孩拳頭般大,世間只此一顆。當年此珠甫一現世便引多國覬覦,還因此引發過幾場兵戈之災。後來文宗得此珠,珍藏於私庫,再後來先王與先王妃先後辭世,先帝卻依舊軟禁歧王於京中,恐天下悠悠之口議論之,遂尋個由頭將此珠贈與歧王,以昭示這潑天的恩寵。

今歧王能將此無價之寶送入褚府,足以彰顯其誠意。除此珠外,還有田契房契幾張值錢的薄紙,眼瞅著幾乎掏空歧王地產。褚中天難再找出還有哪裏不滿意,收下重禮後,速令夫人為愛女置辦嫁妝,千萬要體體面面不可被晏家壓過了去。而後又格外叮囑褚鷹兒,入王府後務必收斂脾氣,再不可做出讓殿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之事。

不僅如此,褚中天次日又帶上厚禮攜褚鷹兒拜訪晏府,為當日傷人之事致歉。晏海親迎他入府,客客氣氣,儼然是順服模樣,當真已不計較那日之“誤會”。可臨走了,褚鷹兒卻沒見到晏華濃,沒能當面道歉。只因晏華濃正為大婚齋戒,為期一月,期間不便見人。

褚鷹兒以為誆她,負氣離去,但這之後的確未見晏華濃再露過面,這氣才漸漸消散。

卻說燕媯,她換上男裝,向林姑姑交代了些事後,便連夜策馬往北去了。褚鷹兒放下身段來向她道歉時,她已過了歧地界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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